古今中外的确有一些真正的大作和巨著,它们最基本的条件之一是巨大的信息容量和巨大的精神容量。近一两年来,中国艺术史的学者陆续完成了几部这样的大书。顾森的《中国汉画图典》应该算是其中之一。
先从几个数字看:16开本,正文960余页,从十多个省、市收集两汉画像石、画像砖图像万余幅。全书八大类,最后面的“附录”收铜镜、瓦当、陶楼,在全书中是篇幅最少的一部分,但就这一部分,也够单独出一本书了!
再看内容:七大类,每一门类之中按出土地域排列。第一类,人物、故事;第二类,乐舞,百业;第三类,车马、乘骑;第四类,仙人、神祗;第五类,灵异、动物;第六类,建筑、藻饰。最后是附录,以瓦当、铜镜、陶楼结尾。
我一口气列出图典的七大门类,十分轻松。但试看其中任何一个门类,都会让你如行山阴道上,应接不暇。“人物、故事”和“乐舞、百业”当然是汉画重镇,其丰实自不待言。看看“车马、乘骑”如何?
图典选收山东一地的车马乘骑图样就有二百多幅,全书所收车马图形近千。研究秦汉社会生活的专家可以从中验证有关交通、军事、农耕、阶级等等方面的具体问题;描写古代题材的画家、文学家、影视艺术家可以从中找到创作需要的形象依据。
由此想到走兽禽鱼龟蛇龙凤。在“灵异、动物”这一部分,有两百页千余幅这一类图样。它们矫健灵活的千姿百态,绝对超过宫苑馆阁所收藏的卷轴名迹。
过去的学人要解释古代典籍中记述的灵异动物,主要的办法是在浩繁卷帙中进行考证,始终脱不出从文词到文词的窠臼。有了如此丰富的汉画图像资料,许多说不清的东西可以说得清了。中国历史上的“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”,使可见的文化物象遭到相当彻底的毁灭。北宋以后的学者对秦汉文化的了解,大多来自不甚完整的书本。两汉画像石画像砖的大量出土,是本世纪才有的事。这些画像砖石本来是汉代盛行厚葬,希望“让死人在神仙世界或黄泉世界得到在人世间已得到或未得到的一切”的迷信观念的产物。汉代的人们大概想不到为当时的死人准备的东西,竟成为后世活人据以了解他们的生活和幻想的形象化史料。当代学人十分幸运,我们可以看到明、清文人难以想象的大量图像史料。而顾森所编的这部图典,更是披砂沥金的成果,使我们查阅检索举手可得。
作为一本工具书,《中国汉画图典》的一大优点是图像取自画像砖石的拓片,编者未作主观的修饰和摹描,这可以减少在历史资料的整理、使用中可能出现的穿凿附会和以非为是。
顾森是轻名重实的艺术史家,八十年代以来,他从四川石窟研究到古代菩萨形象的源流,从秦汉美术的断代史著述深入到两汉画像砖画像石系统整理,一步一个深重的脚印。《中国汉画图典》由资料积累至撰述编排,历经三度寒暑,呵冻挥汗,兢兢业业。现在,他依然居陋巷,处斗室。在组织、协调各地汉画学者进行六十五卷本的《中国汉画全集》的编辑工作的同时,又开始了“中国汉画事典”的撰述。这与时下美术理论界常见的“下车伊始”便具“一日看尽长安花”之气概者两相映照,不仅是学风不同,也是“活法”的不同吧。